十三岁
黄少天拼命逃跑，唇齿间还有血味。他想跑到某个离王杰希最远的地方，可校园也就丁点大小。只好奔向操场，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跑，直到筋疲力竭地倒在草坪上。
他歇了好一会才起身往回走，铃声已经响过许久。王杰希在操场入口处站着。黄少天回头看看，无处可躲，硬着头皮向前。
王杰希却说了句废话：“该上课了。”
黄少天僵硬地哦了一声。他舔了舔嘴唇，铁锈的味道已随着剧烈呼吸消散尽了。可抬眼一看，王杰希的下唇的伤痕依旧鲜红。
黄少天和王杰希单方面陷入了冷战。被罚站的时候，他故意离对方很远。王杰希不太有所谓，捧着课本如常听课。老师眼瞅着黄少天快从后门溜到前门，大喝一声把他震了回去。
“挺能耐的啊？拖着王杰希一起逃课，快下课了才回来，你干脆这节课就别来了！”老师怒道，“不是哥俩好吗？哥俩好给我站一块去！好好联络联络感情！”
黄少天破天荒没顶回去，他沉默不语，扭头看了看置身事外的王杰希。
他又想舔嘴唇了，但他克制住了自己。
拖着脚走回教室后门，离王杰希仍然一臂远。下定决心不看对方，反而使得那人的存在感愈发强烈。黄少天低下头，从眼角偷偷瞄了瞄王杰希。
什么也没瞄到，他站得太远了，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地面。黄少天撇撇嘴，试图把注意力放到课文上，然而是徒劳。老师挑他回答问题，他也只懵懂地抬起头，不知讲什么，连瞎扯淡的闲心都没，只是一言不发。老师甚至担心起来，问他是不是不舒服，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。
黄少天摇了摇头。
下课后黄少天慢吞吞回到座位，课本一撂，头埋在胳膊里就装睡起来。同桌郑轩瞅了瞅黄少天，想问他怎么了，然而手刚碰上黄少天的胳膊，就被黄少天一把挥开。郑轩愣了一下，叹道：“压力山大啊。”拍了把黄少天，离开了座位。
黄少天却是一点睡意也无。他趴在胳膊窝里，眨着眼。没多久听见脚步声，随后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，黄少天赶快缩回了脚，生怕碰到王杰希的椅子。王杰希坐了下来。随后有同学过来问题，黄少天便听到王杰希说话的声音。
谁想不开来问王杰希题，黄少天心想，一个图加三十三根参考线是正常人的思路吗。讲了你就学得会吗。
随后他又不忿：凭什么王杰希就这么平静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，而自己就头脑一片混乱。明明他们……
明明他……犯了罪。
本来这该是很平常的一天。大课间时他约王杰希去食堂买小吃，举着烤肠走出食堂门口时他扭头冲王杰希说话，一脚踩空台阶。王杰希下意识拉了他一把，却反被拽到地上，两人双双摔倒，黄少天的牙齿磕到王杰希的嘴唇上。到底为什么王杰希垫在他身下，他又啃上了王杰希的嘴，黄少天是一点也想不起，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。问题的核心是，他亲了王杰希。
同性恋是要被抓起来的，这个郑轩跟他说过。他说他二舅就因为亲了个男的被警察拎走了，关了三年才出来。黄少天记得清清楚楚。他一开始并不相信，可后来郑轩给他看了他二舅穿着囚服的照片，面容枯槁，确实是吓了黄少天一跳。
天地良心，虽然黄少天自己从小上房揭瓦坏事都没少干，但那毕竟是小打小闹，若说犯罪，他上溯到祖宗十八代都是五好公民，这事离他还是远着呢。
但是这次，黄少天心想，或许他就真踏入深渊。虽然，显然，这一切，起码最开始，是一场完全的意外。但似乎，过失杀人也算杀人？况且他还……
想到此处，黄少天有些不敢往下回忆，好像连想一下就会被逮捕似的。但他仍忍不住去想了：那个时候，他脑子被摔成浆糊，因此嘴上传来异常柔软的触感时，竟觉得还不错，于是一时没有离开，甚至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。
而直到传来此起彼伏的“噫”声，黄少天才突然醒过来似的，弹簧般从地上跳起来，拼命地逃走了。
黄少天趴在桌上，痛苦地闭了闭眼睛。被那么多人看到了，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狡辩。要等多久，会有警察来把他和王杰希带走。他才十三岁，刚刚迈入中学，虽然以目前的成绩看好像有些勉强，但也打定主意考全市最好的高中——毕竟，那是王杰希会去的学校。但就在一个小时前，这些规划都统统作废，连带着王杰希的一起。
而王杰希还是这么若无其事，风轻云淡地给人讲题。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黄少天想踢王杰希的椅子腿泄愤，但及时克制住了这个想法。突然灵光一闪，黄少天敏锐地察觉到，或许其实除了王杰希，别人也不知道这是犯罪。食堂门口并无监控摄像，只要没有人告密，他和王杰希就绝对安全。
黄少天略微冷静下来，迅速制定两个计划。一方面，探探郑轩的口风，打听打听狱中生活，为可能到来的苦难做好心理准备。另一方面……他本打算威逼利诱，将目击者全部收买，但转念一想，他既不知道有谁旁观，又很担心打草惊蛇，便只好作罢。
想着想着，刚冷静下来的心又有些绝望——这可不就只剩下坐以待毙了么。
然而没有其他办法，黄少天勉强振作精神，执行原定计划。放学铃刚刚响起，黄少天就大力揽过郑轩的肩道：“今天一起回家吧？”
郑轩一脸困惑，但还未来得及发声，便被黄少天一溜机关枪堵了回去。
“快点快点，半个教室的人都走空了怎么你还没收拾完呢？上学倒数第一个到放学倒数第一个走还挺有始有终呢？哎你拿英语课本做什么英语又没留作业……”
余光里，黄少天瞟到王杰希收拾好了书包，离开了教室。他莫名松了口气，坐回了座位上。
“唉，算了，慢点收拾吧，”黄少天又说，“也不差这一分钟两分钟的，收拾仔细了不会丢三落四。什么？今天有英语作业啊？”
“是啊，”一直没机会插话的郑轩说，“你没来上课的时候老师先布置了。对了，你和王杰希怎么了？”
“英语有作业你怎么不和我说呢，还是不是相亲相爱的好同桌了？快快快，什么作业，抄单词还是练习册？”
“一个单元的单词加上练习册。”
“啊？那个老魔头怎么布置这么多？这怎么写得完一点也不顾及祖国年轻的花朵，快期末了也不用这样压榨劳苦学生吧。政治作业还抄到手软呢。算了算了先装上再说写不写看心情。”
两人磨磨蹭蹭，终于走到学校门口。郑轩犹豫再三，开口道：“哎，你和……”
黄少天一手指向小吃摊：“想不想吃烤面筋，我请你吧。”
郑轩无语道：“不想讲我就不问了，反正又是件麻烦事。”
“你说什么呢？还想不想吃烤面筋了？”黄少天看了看四方的车，跟郑轩穿过了马路，挤进了排队人群中。“今天我心情好，可以请你吃两串。”
“你今天还心情好呢？”
“阳光灿烂我心情就好，有问题吗？”
“不敢有。”郑轩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。
拿上烤面筋没走多远就是一个十字路口。黄少天正酝酿说辞，想该怎么不露痕迹地把话问出来。郑轩却已经和他说再见了。
看见黄少天震惊的目光，郑轩疑惑地看了回去。“咱俩不顺路啊？”郑轩道，“我以为你想和我……”他斟酌着语言，“倾诉一下，才要和我一起走的。但我看你也不想说。”
“我没有什么要说的。只是时不时关心一下我的好朋友。”黄少天只好说，“维护一下我们多年同窗情谊。”
“两根烤面筋收到了。”郑轩扬了扬手，“那我先走了啊。”他走两步，又扭过头，“有事随时来跟我讲呗。”
黄少天首战失利，沉闷地回到了家。厨房飘来他最爱的排骨汤香味，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。黄妈妈喊他吃饭时，他大声回喊道：“不饿！不想吃！”然而转念一想，若真被逮捕，下次和家人一起吃饭，自己都快十七岁了，便悲从中来，蹬蹬蹬跑进厨房一把抱住黄妈妈。
“不是说不吃么？”黄妈妈问，“怎么了？我们天天心情不好呀？”
黄少天蹭了蹭黄妈妈的后背，说：“好香啊妈妈。你怎么做到美貌和厨艺共存的？”
黄妈妈扑哧笑了，反手拍了拍儿子的后腰：“你上次让我给你找的变形金刚，今天妈妈一个朋友从美国回来，给你捎回来了哦。”
黄少天闻言，瞪大了眼问：“真的假的？在哪？”
“客厅鞋柜上呢，专门放那里，想你回来就能看到。”
黄少天回来时只一头把自己闷到房间，完全忽视了鞋柜上的花样。他跑到客厅，看到一个包装盒。已经被淡黄色的包装纸包了起来，上面绑了精致的蝴蝶结。他左看右看，抱起来珍惜地摸了摸，又放回了原地。
黄妈妈已经端着饭菜到了餐厅，看到黄少天把包装盒放了回去，问道：“不拆开看看吗？”
黄少天摇摇头：“这个是送人的。”
黄妈妈有些惊讶，等黄少天回到餐桌前，她问道：“送给杰希的吗？”
黄少天点点头。礼物是很早便央着黄妈妈给找的，黄妈妈以为是他自己想要，便作为一年仅可提出一次的“无条件满足”的要求，花心思给黄少天找了。黄少天前几天还天天盼着，没想到真拿到时，却已不知道该如何将礼物送出。
王杰希是黄少天上初中认识的第一个新朋友，黄少天非常喜欢他。王杰希很有意思，也够义气。平时也不怎么烦他叽叽喳喳，偶尔实在觉得黄少天太吵了，便言简意赅地怼回去——但这也是有趣，谁愿意总对着一个木头人叨叨呢？此外，黄少天想去哪里，王杰希大都没有异议。甚至有些时候，他也带黄少天去一些新奇的地方，譬如他们上个月一起探索的废弃工厂。
因此，哪怕要用掉自己最宝贵的，一年一次的提出要求的机会，黄少天也给了王杰希。
想到这里，黄少天突然觉得万分寂寞。
“郑轩。”黄少天说。
郑轩正忙着抄作业，听见黄少天严肃的声音吓得一抖，忙把作业塞回抽屉，警惕地抬头观察一圈，发现并无异样后，才松了口气埋怨黄少天。
“怎么了？这么正经，吓得我得减两年寿。”
有这么吓人吗，黄少天疑惑地想。他顿了顿，继续装出一副闲聊口吻，道，“我前两天看了一本书，是关于十八世纪欧洲各国的监狱结构说明。”
“啊？”郑轩云里雾里，“这和我现在要抄的作业有什么必然联系吗？”
“没有，”黄少天说，“我只是在想，不知道和咱们现在的监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。”
“哦，哦。”郑轩识别出黄少天只是在毫无意义地闲聊，便抽出作业继续抄了起来，一边留一只耳朵听黄少天说话。
但是黄少天没有继续，他皱着眉看郑轩。郑轩奋笔疾书了半天，意识到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，又疑惑地抬起头，对上黄少天认真的表情。
他努力回想黄少天说的最后一句话，并试图回应对方：“…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？呃、这个，我也不太清楚……”
“你不太清楚吗？”黄少天怀疑地问，“你之前不是说你二舅……”
“啊？噢，”郑轩想了一下，道，“你不说我都忘了，确实他蹲过监狱，不过那是很久之前了，我好像才两三岁，我爸妈也不太愿意说这个，你懂的。”
黄少天心凉了一下：“那你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咯？”
“对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？”
黄少天摇摇头，转身背对着郑轩，闷闷地说：“没什么，只是前两天看了一本监狱结构说明的书。”
黄少天已经整整一天半没有和王杰希说话了。又到了放学时光，他依然手足无措。他下巴支在桌子上，盯着王杰希的后背，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想和对方一起回家。王杰希的白色校服一动不动，黄少天数着上面被他用墨水笔点出来的洗不干净的点子，心想，如果是单数，就和王杰希说话……但他还没有数完，肩膀上就被拍了一下。
“一起回去吗？”郑轩发出邀请。
黄少天松了一口气，他迅速挺直了背，轻快地回答道：“走走走，你是不是馋我的烤面筋了？这么积极主动？”
两人走在路上，郑轩问：“你们还没有和好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黄少天装傻。
“怎么闹矛盾了？”郑轩又问。
“和谁？闹什么矛盾？我怎么会和同学闹矛盾呢？我多么团结友善和平博爱，我为什么要和别人闹矛盾？”
“你不是想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王杰希不同意吧？”
“啊？”这次黄少天是真的惊讶，“没有啊？你为什么这样猜？我多——”遵纪守法四个字还没说出来，黄少天突然想到自己前两天犯下的滔天罪行，就闭了嘴，陡然沮丧起来。
“不是吧？”郑轩道，“我说中了？”
“当然不是，”黄少天说，“我能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呢？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。”
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郑轩显然也只是当玩笑，他随口道，“反正我听说，监狱里可不好过。都有什么派系，如果你被谁看不惯，那惨了，狱警都救不了你。”
黄少天咽了口吐沫，强自镇定道：“你都是瞎编的吧，你上午不还告诉我你不清楚情况。”
“都这样说嘛，”郑轩说，“不过也挺可信的，本来进去的都不是好人，一群坏人凑一起，肯定要惹事。”
“那、”黄少天迟疑道，“你二舅他只是、只是亲了个男人……但是……”
他组织着语言，生怕把自己表现出支持态度，反倒教人怀疑是同类：“但是亲男人……就、比起那些杀人放火……还是轻一些吧……这会都关一起吗？”
“这我就不清楚了，”郑轩耸耸肩，“谁知道呢？大大小小的罪名那么多，都分开关押，哪儿来那么多监狱？况且，”郑轩想了想，“亲男人的和亲男人的关一起，进监狱又亲一块了怎么办？”
黄少天想了想他在监狱里和王杰希亲到了一块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似乎是下午郑轩说的那句话作祟，晚上的时候，黄少天做了个潮湿的梦。他梦见他和王杰希双双被关进监牢。两人的手脚都被牢牢铐着，周围一片漆黑。他艰难地想要翻身，却发现自己鼻尖上扑上一团温热空气。他抬起头，额头蹭过一片柔软。
那是王杰希的嘴唇。黄少天懵懂地想。王杰希似乎是睡着了，什么反应也无，只安稳地呼吸着，任由黄少天在他的嘴唇上摩挲。黄少天屏住了呼吸，借助腰力往上拱了拱，在嘴唇距离王杰希嘴唇只有两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。想了想，又似乎放弃了思考，只抬头吻了过去。
反正……已经这样了。嘴唇相贴的时候，黄少天这样想。
王杰希的嘴唇湿热又柔软，黄少天吮吻着，仿佛踩在云上，昏昏然然。他觉得很热，出了很多汗，扭动着身子，却手脚被缚，也不知想做什么，只觉得处处受制，便心生烦躁。想要更亲近，却又无法更亲近。黄少天急得要跺脚，却只能像一只虾一样愤怒地蹬了蹬腿。再然后，不知怎么的，他被束缚的双手突然搭上了王杰希的后颈，王杰希似乎醒了，低头含住他的嘴唇，重重地舔弄，他被王杰希炽热的鼻息蒸得发昏，两个人明明还在床上躺着，他却觉得像被带进了舞池一样，不受控制地旋转着，旋转着……
他在突然袭来的尖锐警报声中，猛地睁开了眼。
黄少天蹬蹬蹬跑出房间，红着脸大叫：“妈！你给我盖得也太厚了！出一身汗！”
黄妈妈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传过来：“才五点钟……叫什么魂呢！自己把被子掀了睡！”
黄少天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，他在屋里没头苍蝇似的瞎逛了两圈，最后蹬蹬蹬爬上天台，一屁股坐到小矮凳上，吹风。
初夏的清晨，天已亮得很早，黄少天仰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，本该沉重的心情也变得有些轻快。他回忆起那个梦来，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件事，这个梦甚至还能算是个有意思的梦……他说不定还会讲给王杰希听。“我梦到我们被一起关起来了！”他会这样告诉王杰希，“你猜咱们干什么了？”
王杰希多半并不会猜，然后他就会宣布：“我梦见我们在亲嘴！想不到吧！”
他甚至会说：“其实还挺爽的……但为什么不是姑娘啊，真浪费。”
最后，他会科普一下：“不过这个会犯罪，郑轩和我讲的，他二舅就是因为这样被关起来了。不然我还想跟你试试呢。”
这样的话，放到此时此刻，一定无法说出口。黄少天甚至羡慕起几天前这个天真无知的自己。他抿抿嘴，觉出一股酸涩来，似乎也并不全是因为即将面临牢狱之灾。
第一次，黄少天思考起来：王杰希怎么想呢？
王杰希是如此的沉默。在走廊上遇到对方，黄少天若是躲开目光，王杰希也绝不会主动打个招呼。他们不再一同上学放学，更别说一起吃饭，或是周末约着出门。转变似乎是一瞬间的，连郑轩也习惯了放学时喊黄少天一起，好像一向如此。
似乎只有黄少天自己的内心感到摇摆与煎熬。仿佛头顶有一把不知道何时降落的铡刀，他时不时抬头看看，就能看到明晃晃的刀口，让他遍体生寒。而他甚至还要准备期末考试！黄少天每每想到这一点，都觉得人生魔幻又艰难。好不容易熬过期末，又面临着王杰希的生日……
黄少天躺在床上，胳膊一伸，愁苦地看着手里的变形金刚盒子。还有一天就是王杰希的生日，可他还是没能把礼物送出去。黄妈妈喊他吃饭，他叹了口气，穿上拖鞋到了客厅。
吃饭间，黄妈妈问：“明天杰希生日，你和他出去玩吗？”
“玩、玩吧。”黄少天含混地说，赶快埋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团饭。
“杰希多大了？”黄爸爸在一旁问。
“十四岁了，”黄妈妈说，“比咱们天天大一个月。”
“噢，十四岁了。”黄爸爸意味深长地说，“可得抓紧时间去干点违法乱纪的事，十四岁之后就做不了咯。”
“瞎说什么呢？”黄妈妈瞪了眼黄爸爸。
黄少天猛地抬起头，拼命地把嘴里的白米饭嚼吧嚼吧咽了进去，盯着黄爸爸问道：“什么意思啊？”
黄爸爸呵呵地笑了：“就是说，十四岁之前小孩子干啥警察都不管的。”
黄少天手中的勺子掉到了碗里，他呆呆地看着黄爸爸。他现在只有十三岁……
而王杰希是明天的生日……十四岁生日……
黄少天猛地站了起来。黄爸爸吃惊地看着他。黄少天却什么都顾不上了，他回屋抓起变形金刚，出门前撂下一句：“我去给王杰希送礼物！”便风一般跑了出去。
黄少天跑得非常快，比那天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狂奔还要快。他抱着变形金刚的礼品盒，机器人在里面叮叮当当，像他剧烈跳动的心脏。他冲到王杰希家楼下，大声地喊着对方的名字。街坊邻居拉开窗户看他，说他吵闹，他也什么都不怕了——他大喊大叫，发出一些快乐的，无具体意义的音节，直到王杰希匆匆下了楼。黄少天冲进楼道里去迎接他，一边大声讲道：“王杰希，我和你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！”
王杰希握住黄少天挥舞的胳膊，嗯了一声表示在听。
耐心又冷静的模样，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。
“十四岁之前做什么都……”
黄少天含含糊糊地说着，可还没等说完就忍不住似的，急匆匆拉过王杰希的领子，贴到对方的嘴唇上。好像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所言非虚，哪怕王杰希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说的是什么。
而在王杰希愣怔的那一秒，黄少天突然发觉，其实不太怕被抓起来，却怕极了被拒绝。
但王杰希只是垂眸看着他，极静又极慢地呼吸着。他的右手揽过了黄少天的背。
